我每次去刘师傅家的时候,总是会把车小心翼翼地停在他车的后面。这是他给我安排的位置,既不占用别人的车位,又不怕风吹雨淋。这似乎也是他们家公司的惯例,比如他们办公室里就并排停着两辆差不多的电动摩托,门神般一左一右。我第一次去他们地库停的时候,就把我惊了一下。我停完车独自走楼梯的时候,迎面下来一个生物,颤颤巍巍。定睛一瞧,分明是一只狗,个头不小。我霎时停住脚步,紧张起来。
地库里可是有不少神奇的动物,我不说可能大家永远都不会知道。几年前我在虹口的某个小区地下车库采景,摄影美术一大队人往前走。黑暗中,我突然觉得脚下有生命,可看不见。于是我就拿相机的闪光灯盲拍下来,赶紧看回放,惊呼,那是一条只有筷子大的小蛇。上海市中心的车库里竟然有野生的小蛇,说来谁信呢。摄影师是川边藏区来的孩子,当即说,要不要,我给你抓过来。我摆摆手,又连拍了几张,回去在网上一放。网上的蛇友立即分辨出这是幼体的黑眉锦蛇,以眼后有一条明显黑纹而闻名。这条小蛇还刚刚出生,就在车库的墙缝贴地漫爬了。
像这种在车库楼梯当面遇到哺乳动物的情景也要小心。我就这样当面遇到过猫。有的猫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突然遇到你,会张皇逃窜,慌不择路,连墙都翻不上去,反而往你身上撞,弄得大家都很紧张。其实完全不怪野猫胆子小,楼梯这东西是人类的设计,完全根据人体双腿而建,猫狗们腿短步小,虽然敏捷,惊吓之下难免逃得有辱斯文。所以当我遇见这只狗的时候,我选择呆立不动。仔细瞧这狗,可以说其貌不扬到了极致,完完全全一条土狗,一张又褐又黄的毛皮,疙疙瘩瘩生了些癞疮,一条尾巴夹在后腿之间。它比我还胆怯,不敢正眼看我,低低地拿眼角瞅着我,把自己挤到栏杆边,意思是要我过去。不知为什么,我很为这条狗的眼神打动。这种眼神我很熟悉,有些4050的保安,老好人,甚至有些酒桌上的官员,小科长一类,未曾开言捏着酒杯诺诺连声的,都是这般怯懦的眼神。这样的人一般都不坏,一副很边缘与世无争的样子。我叹口气,就从这狗身边快步走过。车库狗就在我走的同时,快步小走交叉而过,背身还留下怯怯地一瞥,瞬时走得无影无踪了。这是我第一次见它。
之后我去那个车库,就盼着见这条狗,果然又见到它一次。那次我停完车,就听到不远处嗒嗒地小脚步声,我就知道是它来了。毕竟是车库昏暗,如《志明与春娇》开头的恐怖气氛无二,那狗也不知来路。这次那条狗看到我又是怯懦地远远避开,一溜小跑躲进车库尽头的一间小屋。我好奇地跟过去看了看。那屋子四灰落地,堆了些建筑垃圾等杂物。车库狗默默跑进去,躲在角落里趴下,显然平时就寄居于此,一副永远低头的样子。
我读到过很多主人把狗抛弃在车库,关在地下室的罪恶新闻。但照片上的狗不是楚楚可怜就是热情无限,但从来没见过这样没精气神的狗,于是就去问一楼办公室的刘师傅。他说这条丑狗不知被谁养在了车库,也许是狗里的流浪汉。他常常见到,也是见人又躲又让,不知道吃什么过活。我对这条卡西莫多般孤独的温柔丑犬,一时充满了怜惜与好奇,于是之后每次去都兜一圈去找它。奇怪的是,自此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它。
说实话,我对它颇为想念,总觉得它是条无争的好狗。素昧平生,它很丑,可是很温柔。